圖靈獎得主萊斯利·蘭伯特：思考比編碼重要
本報記者 馮麗妃
萊斯利·蘭伯特是一名電腦科學家，他提出了分散式系統、時序邏輯和平行算法等系列電腦理論。蘭伯特是微軟研究院首席研究員、美國國家工程院和科學院院士，2013年，他獲得了有著“電腦界諾貝爾獎”之稱的圖靈獎。近日，這位世界頂級科學家應邀走進了北京大學，與學子交流科研心得。
“怎樣才能保證編碼少出錯？”“你怎麼看待電腦科學和數學之間的關係？”“你提出過很多電腦理論，哪個是最鍾愛的‘孩子’？”……近日，北京大學斯坦福中心，在萊斯利·蘭伯特（Leslie Lamport）的報告結束後，學生們的問題接踵而至。在近1個小時的時間裏，他接受了學生們的“考問”。
臺上的蘭伯特身著一件淺藍色條紋襯衫、一條深藍色牛仔褲、一雙黑色運動鞋。像著裝一樣，他的話語簡潔中透著隨性。在回答感興趣的問題時，他的語速並不快，引經據典，侃侃而談，讓現場充滿笑聲和掌聲。儘管濃密的花白鬍鬚隱藏了他的面部表情，但在思考問題時鼻樑上金邊眼鏡後的目光卻總喜歡凝視著空間中的某一點，讓人不免產生一絲神秘感和距離感。當然對於不感興趣的問題，他也不敷衍，只是簡單一句：“不瞭解。”
蘭伯特現任美國微軟研究院首席研究員，也是2013年有著“電腦界諾貝爾獎”之稱的圖靈獎獲得者。此次他經北京大學“大學堂”頂尖學者講學計畫的邀請，與該校師生開展了交流，而此次交流的核心則是：思考，比寫代碼更加重要。
編碼也須鍛煉“肌肉”
如何才能寫出更優質的程式呢？這是記者和很多現場學生關心的一個話題。“工程師在砌磚建房之前會畫一張建築藍圖；但程式師和軟體工程師往往不會這樣做。這是不是房屋很難倒塌而編程經常出問題的原因呢？”報告結束後，在接受《中國科學報》記者採訪時，蘭伯特對比說，很多程式師在開始編寫程式之前，往往不願意勾勒哪怕是一個最簡易的程式輪廓。
藍圖可以幫助工程師保證計畫發揮作用。“‘發揮作用’不只意味著讓大樓不倒塌，還意味著為所需要的目的服務，比如讓建築師和客戶在施工之前瞭解他們打算建造什麼樣的工程。”蘭伯特如是說，“藍圖可以幫助我們考慮清楚，我們在編寫什麼。”
為編寫軟體所描繪的藍圖就是規範（spec）。然而，“計畫趕不上變化，就像沒有哪一場戰爭真正能夠按計劃進行一樣，你做出的規範也有可能發生程式錯誤。”蘭伯特說。比如，或者是必要條件發生了改變，或者是出現了錯誤，可能在你寫完程式之前，就需要改變原來的規範。
事實上，在真實世界中，代碼可以修補，而規範也可以更新，這些都很普遍。那麼，如果修補和更新不可避免，那麼為什麼要描繪這張藍圖呢？對此，蘭伯特表示原因有二：其一，無論是誰在修補代碼，都會由衷感謝規範中的每個詞、每個公式的作者；其二，代碼每修復一次，就會“變醜一點，更難理解一點，也更難維護”。“因此，如果不從思考規範開始，那麼程式師所寫的代碼的每個片段就都是補丁。這樣就會讓一開始編寫的程式變得醜陋、難以理解和維持下去。”蘭伯特說。
“為什麼編碼難？因為編碼需要思考，思考存在難度，而很多人往往低估了思考的難度。”他說，“正如漫畫家迪克·金敦（Dick Guindon）所說的那樣，‘寫作是讓你知道你的思想有多麼混亂的根本方法。’”
“思考不能保證你不犯錯誤，但是不思考通常一定會犯錯誤。”沒有什麼簡單的方法可以保證一個人能夠寫出好的spec，蘭伯特說。“編碼就像跑步，你跑得越少，跑得也就越慢。所以必須經常反復鍛煉你的編碼‘肌肉’，而不是像很多人那樣找藉口不鍛煉。”
數學讓編程事半功倍
“能和這樣的‘大牛’交流非常激動。”北京大學資訊科學技術學院智慧科學系大四學生金曉晗在接受《中國科學報》記者採訪時說，“蘭伯特教授說，數學可以幫助我們分析，簡化我們的思維，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蘭伯特看來，編寫spec並不能保證人們編寫的代碼永遠不會坍塌，所以仍然需要利用一些方法和手段消除編程過程中的錯誤。在他看來，理解編碼複雜性的最好方法就是抽象化，而最簡練、精確的抽象化語言就是數學，即那些在基礎數學課堂上所學到的數學課程，如集合、函數和簡單的邏輯。“它可以幫助我們提高編寫能力，理解正在做的事情，消滅錯誤。”蘭伯特補充說。
“在數學和電腦的關係上，蘭伯特認為數學無疑是電腦科學的基礎。”蘭伯特的回答給北京大學資訊科學技術學院的劉垚留下了深刻印象，“思考比寫代碼更加重要。而數學對於我們嚴謹、有效地思考問題非常有幫助。”儘管如此，蘭伯特也表示，數學很難直接成為人們解決問題的方法。它更多地是幫助分析問題，或是評估提出的解決方案。
“在你提出檢驗編碼的模型之後，數學能夠幫助你檢查模型是否正確，這正是為什麼我提出了TLA+（一種可以幫助程式師進行模型檢測的新的電腦編程語言）。”蘭伯特舉例說。亞馬遜公司和英代爾公司的很多程式師發現，TLA+檢測模型可以提高他們的排錯效率。“處理硬體錯誤時，成本往往很昂貴，因為如果出現問題就要重新生產所有的晶片，而檢測模型可以幫助他們發現錯誤，大幅降低成本。”
“借助數學的思考方式來關注問題的核心，從而看到問題背後的深層原因，再去尋找解決方案。作為數學專業的‘碼農’，我對此體會尤為深刻。”北京大學數學院學生李屹對此次交流深有所感，“數學之於電腦，不僅是一種工具或者方法，而是一種哲學。以數學的思想作為指導，有時即便不掌握具體的數學工具，都可以使得編程工作事半功倍。”
大學教育要立足長遠
“蘭伯特講到的‘多思考，少編程’對我啟發莫大。”“他講的要學會抽象對我們掌握正確的科研態度非常重要。”“通過蘭伯特的介紹，我認識到如果把TLA+語言投入到本科或更早的教學中，將會使更多人受益於數學精練、嚴謹的邏輯鍛煉，節約很多時間，因為未來普通的編程工作註定要被機器代替。”……和金曉晗一樣，在此次採訪中，很多學生都表示與這位元電腦學界“大牛”進行的交流讓他們受益匪淺。
在電腦領域，蘭伯特確實是位名副其實的傳奇人物。他的分散式計算理論奠定了這門學科的基礎，並被稱為“分散式計算原理之父”；他在1978年發表的論文《分散式系統內的時間、時鐘事件順序》成為電腦科學史上被引用最多的文獻；他為“併發系統的規範與驗證”研究貢獻了核心原理……
為此，美國電腦協會將2013年度圖靈獎頒發給了他。“如果你喜歡使用互聯網，那麼就該感謝萊斯利。”施樂帕洛阿爾托研究中心創始人兼經理、數位設備公司系統研究中心創始人兼經理鮑勃·泰勒（Bob Taylor）曾如是評價，“因為互聯網建立在分散式系統技術的基礎知識之上，而後者又建立在萊斯利所發明的理論基礎之上。”
對於自己的研究成果，蘭伯特表示，我希望它們都能發揮作用，“因為個人對美有著不同的理解，所以人們究竟會更喜歡哪個理論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在提及成功的秘訣時，他認為，每個人的研究道路都會因人而異，由於現在的電腦科學環境已經和他開始起步的時代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的經驗可能並不適用於每一個人。
如果一個人“最終想要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就要做自己最嚴格的裁判”。他指出：“同時，不要忽視你的批評者，不要因為觀點相左就認為批評者‘太愚蠢’，他們會推動你不斷進步。”
在他看來，現在很多教師和學校希望按照他們所想像的那樣教導學生，然而這些想法可能對學生不一定適用。“比如，現在經常通過就業率判定學校是否成功，而大學不應該把讓學生就業作為辦學目的。”他說，以編程為例，編寫“種子”編碼很重要，儘管它可能不會馬上產生作用，但可能在10年、15年之後產生更重要的應用。“教育目標也應該思考得更長久、更遠大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