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特別珍惜，那段和朋友在宿舍相互陪伴的感覺，」這趟交換旅程不僅讓 Yuan 親眼見證歷史，也讓她體驗到了與朋友在戰爭時相互依偎、扶持的感受⋯⋯
採訪、撰文：陌熙／換日線校園大使
你能想像出國交換期間，遇上戰爭是怎麼樣的體驗嗎？
就讀國立臺灣大學人類學系四年級的 Yuan（化名），本身對考古學十分感興趣，而以色列作為一個宗教色彩濃厚、民族多元的國家，許多學校皆設有「考古所」。Yuan 生長於基督教家庭，從小便常從聖經裡聽見別是巴、耶路撒冷、拿撒勒等以色列城市，使得她對以色列這塊土地有著莫名的嚮往。
因此，Yuan 決定在大學的最後一年，透過申請交換，親眼目睹這些古老、神秘、充滿魅力的城市。不料，到了以色列之後卻遇上歷史性的衝突⋯⋯。
旅行計畫被戰爭打亂；學校立即宣佈延後開學
「其實在去之前，我已經關注以色列官方 IG 快半年，」Yuan 告訴我，半年來大約每一到兩週就會有零星的小規模衝突，例如炸彈客、恐怖份子開車撞路人等等。而在真正入境以色列之後，感受最深刻的是，不管去到哪裡都有嚴格的安檢，像是進去火車站要掃描隨身物品，進入商場也要把包包打開給警衛檢查。就連平時走在街上，也時常看見軍人和員警在各處巡邏。
Yuan 待在以色列的最初 10 天，按照原先的計畫，是要到各處旅遊的；殊不知，第九天以色列—哈瑪斯戰爭爆發，當時，Yuan 和朋友們正在以色列的第三大城海法（Haifa）觀光。
10 月 7 日當天上午，天氣非常好的海法。圖／Yuan　提供
「如果把手機關掉，其實會以為一切很和平⋯⋯」一直到了中午過後，當導覽進行到一半時，才有保全宣佈現在全國的宗教景點都要關閉，Yuan 和朋友們被迫中止觀光行程。無奈之下，Yuan 與夥伴們只好先南下特拉維夫大學（Tel Aviv University）報到。
「我一直覺得以色列軍隊很厲害，因此戰爭爆發前期，我以為戰事應該不會持續太久。」出乎意料的是，學校在戰爭開始後，立即宣佈了延後開學；校園周圍的大型商場也全數關閉，只留有零星的超市、藥局等提供民生必需品的商店。
以色列政府要求民眾家裡要囤有 3 天量的糧食和水，因此我們隔天來到超市採購宿舍生活用品，意外地沒有像疫情期間貨架被瘋搶掃購一空的情景。圖／Yuan　提供
此刻，Yuan 才深刻認知到，自己正處在一個爆發戰爭的國家。
在以色列躲空襲的「日常」
有別於電視與電影裡對於「戰爭」的戲劇化呈現，Yuan 和我說，至少在她真實體驗到的經驗中，完全沒有出現超市物資被瘋搶、街上許多人慌亂急著捲款逃難的場景。
10 月 8 日在海法前往超市的路上（圖左）；在超市中排隊結帳的隊伍中（圖右）。圖／Yuan　提供
以超市採購為例，Yuan 原先預設戰時的超市應該會大排長龍，貨架全空。然而，實際上除了礦泉水只剩下小瓶裝，其他東西都還算充足；就算是碰到缺貨的情況，店員也會很快補貨。大家基本上都按照自己的需求購物，沒有出現大量囤貨的現象。
儘管如此，談起第一次躲空襲的經驗，Yuan 似乎仍心有餘悸。她當天原本要去超市買東西，不料剛走到房間門口，便聽到窗外傳來「嗡嗡嗡」的聲音，接著手機 APP 的警報響起。因為是第一次碰到這狀況，她不太確定是否要逃，情急之下，跑去敲室友的門並大喊：「這是警報嗎？我們要跑嗎？」室友斬釘截鐵回道：「對！走！」
警報 APP 的介面，可以自己設定你所在的區域，只有勾選的區域有火箭彈來襲時手機才會跳出通知和警報聲。圖／Yuan　提供
Yuan 和室友衝到宿舍地下一樓的避難所（shelter），蹲坐在地上面面相覷。她沒想到，期待已久的交換之旅，在剛入學 10 分鐘不到，便碰上人生第一次的空襲警報。
約莫過了半分鐘，她聽見上方傳來一記「碰──」的悶響，室友和她說那是攔截到飛彈的聲音。過了幾十秒後，身邊的人陸續起身離開避難所，Yuan 也和室友一起回到樓上，結束了第一次心驚膽戰的空襲經歷。
在特拉維夫大學的這一週，Yuan 幾乎每天都會碰上空襲警報，避難所漸漸變成她的日常，甚至是一處與世隔絕的「交誼廳」。
由於在避難所完全沒有網路訊號，大家只能互相聊天打招呼──第一次碰到的時候，Yuan 會和同學們簡單問個好；第二次遇到，他們開始詢問彼此之後的規劃，打算繼續留著還是回國；第三次在避難所碰面，已經能夠自在地聊天，問候日常；到了第四次、第五次⋯⋯，結束的時候還會和對方說：＂Be safe, stay well！＂（注意安全，保重！）
戰時的自我保護與求生策略
有了幾次躲避空襲的經驗後，Yuan 累積了不少應變技巧：為了避免洗澡洗到一半時警報大響，每次洗澡都會非常快速、有效率；在睡覺時不會將門反鎖，盡量保持通道暢通，並且把重要東西全部放在腰包裡背著就寢，如此一來，若是碰到空襲警報，便能迅速反應，趕在 90 秒內衝到避難所。值得慶幸的是，每天大約在晚上 9 點之後就不太會有火箭彈，所以 Yuan 和室友們大致上能睡個好覺。
除了自己在日常起居需要特別注意以外，也必須時常留意外界資訊。Yuan 告訴我，外交部駐臺拉維夫臺北經濟文化辦事處（又稱駐以色列代表處）在戰爭爆發幾天後，就將在以色列的臺灣人拉了一個全聯絡網群組，遇到問題都可以隨時聯繫，若有撤僑的消息也會隨即公佈。臺大國際事務處每天也會聯繫在以色列交換的學生，詢問當地的狀況、預計何時返臺。「我們被每天關心，直到成功上了離開以色列飛機的那一刻。」
相較於校方所提供的資訊，在網路、社群上流竄的消息則須特別當心。Yuan 認為，面對從各方湧進來的大量資訊，必須多方查證，切勿輕信任一方的說法。舉例來說，她會看 CNN、BBC、半島電視臺、以色列的官方 IG，以及臉書粉專「漫遊以色列」每日所更新的戰況，盡量擷取客觀數據或事實，過濾掉帶有情緒性字眼、特定偏頗立場的報導。
「其實在以色列的那一個禮拜，我們也沒有刻意一直去看（新聞），因為有些滿影響心情跟生活。」Yuan 坦言，她較常看的報導多數都是分析和評估狀況的純淨新聞。直到回臺灣後，看見臺灣媒體對以巴戰爭的報導，才驚覺：「哇！好像真的蠻恐怖的！」不過，媒體所再現的災難現場，與 Yuan 在當地的親身經歷有著不小落差，讓她直呼：「我在以色列反而覺得沒有那麼嚴重！」
以色列 3 週交換經驗的收穫
回到臺灣後，Yuan 常在網路上看見大家拿以巴戰爭與兩岸議題作類比，或者是一面倒地將以色列／巴勒斯坦當作一個群體去抨擊。「我覺得不應這樣，因為你不是生活在那邊的人，很難真正去同理。」Yuan 進一步說明，以色列內部其實存在非常多元、異質的聲音，不能單純將「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加薩人」拆分成兩個群體。
事實上，即便以色列政府長期右傾，國內仍存在支持巴勒斯坦的以色列人，也有和平處於中間的人；同理，巴勒斯坦人有部分將以色列視為敵人，也有部分認為雙方是朋友。「單純的二元化分，雖然有助於塑造認同，但同時也抹除了很多可能性。」Yuan 特別強調，光是「人」本身就能有很多元的面向，更何況是一整個「社會」，不可能只有單一的聲音。
「我會特別珍惜，那段和朋友在宿舍相互陪伴的感覺，」這趟交換旅程不僅讓 Yuan 親眼見證歷史，也讓她體驗到了與朋友在戰爭時相互依偎、扶持的感受。Yuan 回憶道：「那 3 個禮拜，我感覺時間好漫長⋯⋯」或許是因為發生了太多從未經歷過的事情，對於時間的感知，在情緒的張力下膨脹扭曲，變得綿延而深刻。
無論是對於以色列內部政治與民族的反思，又或者是在動盪時期習得的冷靜應對能力，以及和朋友們一起共創的、既波折又溫馨的回憶，這些都成為 Yuan 在這趟交換之旅中，得到的珍貴收穫。